1949年4月24日太原解放。当天拂晓,陈如日在天地坛正街十九号的家中被俘。
当俘虏,在陈如日生平是第一次,但当时他并没有感到恐怖。因为他常听被俘虏释放回来的人说,有优待俘虏的政策。另外,他本身也做好了等着被俘的准备。
在太原解放的前几天,陈如日、绥署政工处处长张世明、秘书主任赵连登等人在一起讨论太原的形势。
陈如日直言不讳:“守是守不住。进了城,我只有当俘虏!”赵连登同意陈如日的说法,也认为守不住。
张世明不甘心:“我看,在保卫太原战役中,咱们那些飞机,总要显一显身手!”
4月27日,陈如日被带到榆次城里一个大院,在那里他看到了不少熟人。有绥署参谋长、太原警备司令、十九军军长、三十三军军长等等。
晚上开饭时,的一位干部说:“不好意思,这几天尽给大家喝小米粥了!我们没料到太原解放得这么快,一切都来不及准备!”陈如日嘴上嘀咕着:这是杀人诛心啊!妥妥地夸了自己,贬了我们。
28日,一位工作人员宣布:“为了大家的安全,请各位把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,放在自己跟前,让我们一起看看!”
过去,陈如日有抽的恶习,1941年已经戒了。太原被围后,在闲极无聊中,他又重新抽起来了。
由于事先有准备,陈如日怕被俘后支撑不住,所以配好一盒药丸带在身上。这时,听到宣布,他的心瞬间悬了起来!
拿出来,怕被没收去;不拿出来,被搜出来更丢人。最后下了狠心才拿出来。工作人员问我是什么药?我说是顶瘾药。药丸被没收去,那一阵是真难受,两三天内我天天流泪、打喷嚏,四肢无力,没有很好的方法,又不敢去讨回药丸。坚持了几天,没发生其他现象,想不到从此去了一大害。
过了大约1个月,陈如日被押到了河北永年县。永年过去被称为“广平府”,在此地设立了一个俘虏营,名叫“官教导团”,简称“军教团”。所有郑州、安阳、清风店以及山西榆次、忻县和太原,上校级以上的俘虏,都集中到此地。据陈如日回忆:城外三面是水,只有南门通陆地。
在永年的生活改善不少。平日主食是小米干饭,顿顿有菜吃,星期日还吃一顿馒头荤菜。此外,每人还能领到棉被一床。陈如日把别人给他的一条旧棉裤,拆洗过后改做成了一条褥子。
8月份,军教团即开始释放战俘。一般军官和团主任以下的政工,这一次都被释放回家。自此,军教团的人数仅剩下了150多人,于是,改名成了“军教队”。
9月底,军教队由永年搬到北京,住在了广安门外大街九十七号。到北京的第3天,正是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。
事前,领导抓紧时间,在广安门大街装上广播喇叭,让陈如日等人亲耳听到毛主席在城楼上庄严宣布“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,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”的声音。后来,陈如日回忆这一天时,他兴奋地说道:“当听到毛主席洪亮的声音时,我感到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!”
接着,领导在广安门大街包了一家澡堂,陈如日他们每周可以去洗一次澡。那家澡堂门上的“泳来澡堂”四个字,引起了陈如日的注意。他本是一个满脑迷信思想的人,在太原听说往永年搬时,他心想着:有个“永”字,看来我们的问题,短时期难以解决。当下一看,澡堂名叫“泳来”,又是一愣,“泳来,永来”,看来还要常来哩!
国庆节过后,陈如日开始了正式改造生活。每天上午学习4小时,下午劳动4小时。就这样,不觉已到了年底。新年到了,会餐、出墙报、演节目,令陈如日他们高兴的事全来了。每个环节都搞得很有趣快乐,陈如日等人大有“此间乐,不思家”之感……
与陈如日一样积极参加改造的战犯占多数,但也有一些害群之马。一直以来,党对战犯的改造,是宽大和,二者不可偏废。光有宽大没有,战犯慢慢地就会变得无法无天,到那时,还怎么谈改造?
因而对继续犯罪、带着“花岗岩脑袋”的,必须坚决。对于能够迷途知返的,必须给予帮助。
比如说,的刘、罗两位军长,反革命,无恶不作。被俘后在学习中,发言乱扯,骂人骂党,拒不交代历史罪行。还曾用金戒指妄想买通倒粪的农民给他们送反动信件,被领导查获,继而两度爬上围墙,妄图逃跑。这二人当即被抓回,送交他们所欠血债最多的地方政府,就地,以平民愤。
的另一位周姓军官,在监狱学习中,因想念在台湾的亲属,经常发火,吵架骂人,时刻想着逃跑。一天夜里,周某一人在院中大喊大叫:“大门打开啦,赶快跑呀,冲呀。”连喊几遍,被警卫鸣枪击伤。
还有一位王姓军官,在学习改造中,耍花招,鬼点子特别多,欺骗领导,拒不交代历史罪行。此人动辄吵闹,说怪话,写反动诗文,为此,领导经常教育他。据说,他写的检讨报告放在桌上就有8寸之高,但其始终不改。后来,他患病,还被送往大型医院治疗,但他痊愈后返回途中,偷摸地寄投了两封反动信件,被领导查获,逮捕送往法院审判。
再就是一位李姓的要员,曾在自己帽子里写有“血海深仇”四个大字,故意让别人看到,妄图挑拨其他人反改造。后来,此人又在厕所的墙上偷写反动标语,被领导抓住后。在听到“坦白从宽,抗拒从严”的声音时,才乖乖地承认了错误。
被俘之前,许多军官都有“不成功必成仁”的思想,因此在战管所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一些“愚忠蒋家王朝”的自杀事件。为避免同样的事故再发生,领导要求每个战犯把金子或首饰交给银行,换成存折仍由个人支配使用。另外,把所有剪刀、刮胡刀、小刀等收缴保存,每个星期使用一次。
许多战犯被关押后,妻子要求离婚,以求解脱。有的单方宣布离婚,还有许多与家人失去联系。这样一个时间段,战管所的领导一方面深入细致地说服工作,劝其不要离婚,另一方面,帮助战犯寻找亲人,通过亲人的来信,使战犯了解到家乡的变化。
古言:“金石所至精诚为开”。在党和毛主席的光辉下,不少的“花岗岩脑袋”也慢慢地转变了思想。
从新中国成立的那一刻起,陈如日对的看法,便有了微妙的变化。在1951年的“三反、五反”运动中,陈如日受到的教育就更深刻了。
“三反”是“反贪污、反浪费、反官僚主义”。全国解放后,变为执政党,进了大城市,有些人经不起资产阶级的腐蚀引诱,逐渐蜕化变质。如,刘青山、张子善、宋德桂等人,最后受到了人民法律的制裁。
起初,陈如日坚信“人不为己,天诛地灭”、“凡人为己者重”,但当他从广播中听到法院对刘青山、张子善、宋德桂的宣判,听到他们出庭时“叮叮当当”的镣铐声时,陈如日明白了,和真是不一样!和对待贪污腐化的官员态度也截然不同!是抱着“除恶务尽”的态度;是抱着“得过且过”的态度。
“三反运动”还未结束,即展开了“五反运动”——反行贿、反偷税漏税、反盗窃国家财产、反偷工减料、反盗窃经济情报。
1952年冬天,陈如日被押送到了德胜门外第二监狱。过了一个多月,他等来了判决通知书,他被判为死缓,当天就到了第二监狱的劳改队。
劳改队的队长叫边疆,也是一个“犯人”。边疆在苏联学习期间,原来负责保卫飞机场,一次飞机场起了火,一位苏联专家因救火而丧生,边疆回国后,受到了撤职和三年半有期徒刑的处分。因他劳动成绩好,受到减刑半年的奖励。
边疆队长在得知陈如日的情况后,便对他说:“我知道你的思想包袱很重。不过,你安心改造吧。只要老实改造,就会有好事发生的。”
“政府给你们判了刑,你们思想上也许想不通。认为过去没有对俘虏叛过刑,为什么现在对你们判了刑?你们要了解:过去是敌对双方作战,双方都有后方,释放后有去处,所以那时我们的口号是:‘留者欢迎,去者欢送’。大陆完全解放以后,情况就不同了。产生三种情况:一是罪恶不甚严重的;二是罪恶严重,但民愤还不大的;三是罪恶严重,民愤很大的。你们是属于第二种类型的……党和政府是愿意你们积极争取,重新做人。”
听了齐科长的报告,陈如日反省了好久。他明白了,“只有重新做人,才能早日成为新人。”
1954年,陈如日从第二监狱,转到宣武门外的第一监狱。第一监狱有间屋子,是“犯人收发处”,简单地说就是,各个看守所和监狱判了刑的犯人,先集中到这里,然后按照刑期长短再分往各处。
一般犯人,刑期短的,多送往天津北塘沽,从事农业劳动;刑期长的就分到监狱各工厂劳动,陈如日留了下来。据陈如日回忆说:
“监狱重在劳动,学习只是晚上收工后读读报纸。劳动内容是糊火柴盒。开始,我一天只能刷几百张,后来增加到一万二千张。”
过了一段时间后,副所长来到监狱礼堂,给战犯们做了一次报告,说:“为了加强大家的思想改造,政府最近还决定让你们出去参观一次。你们对旧中国很熟悉,现在你们看看新中国成立只有六七年,建设事业的发展如何,思想上作个比较,就能识别新旧社会制度的优劣。这对你们加速改造很有好处。”
陈如日听到这一条消息后,十分兴奋。随后,陈如日等人在队长的带领下,参观了首都体育馆、故宫、清华大学等地。通过参观这一些地方,陈如日弄清楚了一个问题。那就是“为什么在很短时间内,就能取得这样大的成绩呢?”原因不外两个:一是人民力量的伟大;二是领导的正确。
五一节刚过,陈如日收到了一张纸条。展开一看,原来是政府把他原死缓改为有期徒刑20年的通知。手捧减刑通知书,陈如日第一次流下了感动地泪水。
党和政府想方设法加速陈如日的改造。有一天,领导宣布要送陈如日等人到抚顺去。据陈如日回忆说:
抚顺的设备比北京好,但东北气候比北京冷,本来我们都穿着新的棉衣棉裤,政府又叫裁缝重新量过尺寸,另给我们做了特厚的棉服装,被子都过了秤,不足八斤重的一律加足八斤,褥子薄的加厚。
一切安排妥当后,1956年12月,陈如日等人乘火车去往抚顺。初到抚顺时,只是学习和课间操,没有劳动,但文娱活动却不少。平时每周至少一次电影,赶上新片多时,有时一周能看三次电影。
1957年,陈如日等人又参观了抚顺、沈阳、哈尔滨等城市,看到祖国一天天兴旺昌盛,陈如日反省自己曾对人民犯下的罪恶,思想大幅度的提升了一步。
1965年夏天,所里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参观。参观地点在北京。去之前,由溥仪作了一次报告,当他讲到在管理所备受领导和工作人员耐心照顾时,声泪俱下。当时,陈如日看到这一幕,也不由得红了眼圈。仿佛溥仪说的话,正是他的内心独白。此时此刻,他的心里想的是:“党和毛主席是我的亲人!”
由于陈如日等人,常不出门。所以一出去难免会闹笑话。在清华大学,陈如日到了图书馆,一看脚下铺的不是木板,全是“玻璃”,走在上边,战战兢兢,可谓是“如临深渊”、“如履薄冰”,几乎连步也不敢迈。虽然介绍人说:“不怕,不怕!这是碎玻璃拼成的,穿上皮鞋用力踏也没事。”但是,陈如日心里还是不安心,整一个完整的过程小心翼翼的。结果参观些什么,他倒是一点儿也不记得了。
1975年3月,陈如日终于等到了特赦的消息,他的内心相当激动。3月19日,抚顺战犯管理所举行特赦战犯大会。大会由所长主持,辽宁省委副书记作了报告,黄维代表全体战犯致答词。随即由最高人民法院,发给每个战犯《特赦通知书》。
特赦闭幕后,所长当场宣布:“原四所、七所改为临时旅馆,所有管教值班和夜间锁门制度一律撤销,并遵照毛主席指示精神,发给每人精制服装一套,及其他日用品四十余件,零用钱一百元,全国通用粮票四十斤。”
21日,辽宁省委副书记到管理所参加欢送特赦释放人员的宴会。席间,平时管教战犯的工作人员,专门给他们斟酒上菜。有人笑着说:“你们改造好了,我们就是给你们端菜端饭,心里也是高兴的。”这番话,让陈如日等人听了感动地热泪盈眶。
4月5日八点半,陈如日终于回到了太原。他的侄儿、女儿、女婿都到车站接他。出站后,他们一行人去了太原饭店聚餐。此时,陈如日想了很多往事。他记得,在他被俘之日,他的女儿才满十四岁,刚刚考入初中。他对女儿的未来是很担忧的。实际上,他女儿不但继续上了初中,而且还大专毕了业,在中学授课已快18年了。